母亲的夙愿
“超儿,今年清明节咱们去一趟中条山祭奠一下那儿的烈士们!”母亲对我说。我知道这是母亲多年来的夙愿。
母亲的老家在丹凤县商镇街道,即现在的商镇政府斜对面。外曾祖父有两个儿子,长子叫王忍性,次子叫王百性。王忍性生有两个女儿,长女王青花,次女王生花(贾生花)即我的母亲。
1937年7月7日,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消息传到丹凤商镇,王忍性、王百性两兄弟义愤填膺、坐卧不宁,先后请求加入国军,打击日寇。这一消息被家教甚严的外曾祖父知道后,将兄弟两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让家人严加看管,不许离家半步。外公家当时开有染房,就让外公去帮忙。家人不让去打仗,外公就将开染房赚的钱,偷偷的捐给抗日前线。外曾祖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目的只有一个:只要不去打仗就行。
1938年秋,一支国军来商镇征兵,说是征兵,其实和拉夫没什么两样。自愿报名去的叫征兵,强迫捆绑去的叫抓丁。当年王忍性、王百性兄弟俩都争着去当兵,最后两人“君子协定”—抓阄。老大王忍性抓到了,老二王百性生气地跑了。当天王忍性就去征兵处报了名。外曾祖父知道后气得直跺脚,但也不敢阻拦,若阻拦在当时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在随军开拔的那天,全家静悄悄的,谁也不想多说话。外婆拿出一件衣服和一双布鞋交给年仅六岁的王青花,让她去商镇街道西头的菜市场把它交给外公。王青花抱着不满两岁的王生花,带着衣服和鞋来到菜市场。菜市场北边有棵大槐树,树下聚集了不少人,有征兵去的,有抓丁去的,因外公王忍性是自愿去的,所以对他没有实施捆绑。王青花和王生花找到外公后,将衣服和鞋交给他。外公抱起王生花亲了又亲,然后蹲下来,把王青花搂在怀里,说:“等我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我再回来亲你!”。
外公走后杳无音信,外婆每天借打扫染房外台阶的机会,总是要向西头的菜市场处望望。每当送信的人从门前经过时,她都要目送很远,然后叹声气才转身回家。
一晃八年过去了,外曾祖父、外曾祖母相继去世,但外公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一家人若没有了主心骨,日子该怎么过呢?虽小外公王百性时常过来帮忙,但终究不是常法。后来王百性也悄悄地跟随共产党“打游击”去了。最后,外婆关了染房,改嫁给了丹凤县棣花镇贾塬村一贾姓商人,当时将姨母王青花留在了商镇老家等候外公的消息,母亲王生花随外婆来到贾家,并改姓为“贾”。四年后,外婆因病重危,在临死时还对姨母和母亲交待:你大(父亲)是商镇王忍性,他参加国军打日本人去了,他是英雄!他会回来看你姊妹俩的,你们要记住!说完把姨母和母亲楼在怀里流着泪说:“这王忍性心也太狠了,是不是在外边做大官不认我们了?他是不是第二个陈世美……”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等姊妹俩反应过来,外婆已经咽了气。她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好像在期盼和呼喊外公的归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从台湾曾回过大陆一批原国民党军人。那时农村没有电视,大部分家里都接有喇叭。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每天都要认真聆听广播。听完后,母亲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你外爷参军后改名字了没有?那里面姓王的不知是不是你外爷?唉!”
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村有几位回大陆省亲的原国民党军人,母亲知道后,急忙去打听外公的下落,回来也是唉声叹气,很失望。姨母也做了同样的工作,还是没有外公的消息。
后来,父亲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小外公王百性解放后在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1984年,二姐高考被安康卫校录取,父亲送二姐去学校后到小外公处去了一趟。当提起外公时,小外公流着泪说,他听和外公一块儿参加国军的一位远方亲戚说,外公王忍性于1941年在山西中条山战役中牺牲了。他们当时在一块儿,这一切是他亲眼所见。后来他们被日军包围了,在突围时,他与部队走散了,就逃回来了。这一切,他也不忍心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外婆。
父亲带回这个消息后,姨母和母亲全都懵了,原来外公早在1941年已去世了!为了证实小外公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们专程去商镇一个叫古路的自然村寻找了那位远方亲戚,但那位亲戚已去世多年,也没有给后人留下关于外公的任何消息。1993年冬,姨母在去世时,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说:“大在中条山牺牲了,你一定要找到埋葬他的地方,到时替我给他老人家上一柱香!”说完就撒手而去了。姨母去世时的神态和外婆一模一样,双眼圆睁,嘴巴大张。
2009年曾在《商洛日报》上刊登过“寻找在中条山牺牲的商洛籍烈士家属”的消息,母亲让我赶紧联系,妻子电话联系了这条消息的编者方由朝老师,方老师告诉我们,他的消息是从一位西北大学学者处知道的,具体情况还要与这位学者联系。当时方老师给了我们这位学者的联系电话。我们联系上这位学者后,他告诉我们,当年在中条山战役中牺牲的烈士有几万人,其中有一位连长将他们连牺牲的部分战士姓名登记了下来,共24人,商洛籍的14人,其他的人目前还没有名册,没有名册的应算是无名烈士!我们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说:无名烈士就无名烈士吧!
近年来,虽然母亲很少提及寻找外公的事,但我却忐忑下安起来,父亲和母亲年龄已近入八十岁,且身体也愈来愈差。父亲背弯得像张弓,拄个拐杖,走路一驼一驼的,还患有老年痴呆症和冠心病;母亲患有脑梗,动不动就头晕。于是我就有了在他们有生之年去趟中条山祭奠外公的想法,我告诉了父母,母亲说:“你们工作忙,就算了。唉,若有时间,我们去中条山祭奠一下在那儿牺牲的烈士们也行!”我点点头。看着父母的眼神,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心话。
我看着父亲弯着腰,走路一驼一驼的背影和母亲蹒跚的脚步,我想今年清明节我是该陪他们去一趟中条山了!
责任编辑:刘东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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